It is not fair!從美東喊到美西(我與美洲中時的倏起倏滅之四)

時間:2019-08-01 歷史與文化


(在《美洲中時》發動的輿論攻勢下,It's not fair!從美東喊到美西,終讓當年陳果仁案可以得直,圖片取自中國時報四十周年特刊。作者供圖)


本文是周天瑞專欄寫作——《我與美洲中時的倏起倏滅》系列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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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洲中時》創報後11天,我利用公忙的零碎時間,應命在中國時報社刊寫了一篇八千字的文章,詳細記述了《美洲中時》從籌備到出刊的整個經過。文章最後寫道:


《美洲中國時報》到今天已正式出刊11天了,總結讀者們對《美洲中國時報》的批評,以這樣一句話最具代表性——“《美洲中國時報》在華文報界投下了一顆原子彈!”那意味着,《美洲中國時報》在辦報形式、辦報精神、辦報方法上,為華文報界造成了一次巨大的革命。


那時,用最新型高速輪轉機精印的《美洲中國時報》以五大張全彩出刊,紐約、洛杉磯、舊金山三地編採並進,台北全力支援即時新聞與多版面副刊,社論專欄從大處着眼顯示其開闊和銳利走向。此等前所未有的大報規格足以展現《美洲中國時報》的非凡氣勢,豈能不先聲奪人,棒槌天下!


發刊當時正逢紐約市政府計劃在華埠附近興建監獄,這個計劃明顯危及華人治安與經濟利益,華人發起示威抗議。從出報第一天起,《美洲中時》就卯足全力,不只“大作特作”新聞、社論,還投身其中支持、響應甚至策劃各種作為,不一而足。僅僅10天功夫就逼得市政當局讓了步。《美洲中時》以極度的靈敏和熱情,充分展現新聞處理的專業能力,也明告世人,為了大眾利益,媒體不只是喉舌,還偶爾破格介入“推波助瀾”,孰曰不可? 


不久,這種强勢新聞風格在陳果仁新聞事件上更發揮得淋漓盡致。


(陳果仁,中國廣東出生的美籍華人,1982年6月在美國底特律一個俱樂部聚會時被白人追打致重傷,幾天后不治身亡,年僅27歲)


1982年6月19日,底特律華裔青年陳果仁 (Vincent Chin) 即將告別單身, 幾個哥兒們在一家俱樂部為他開趴,喧鬧間被一對白人父子以球棒追打致死,而起因僅僅是凶手誤以為陳果仁是影響他們失業的日本人(背景是1979年,由於日本汽車公司的衝擊,底特律的汽車製造工業陷入低谷,工人大量失業)。


這個案子在《美洲中時》開報之後宣判,法官竟因兇手沒有犯罪前科,只輕判其过失杀人,還緩刑三年!


除了主要的華埠,《美洲中時》當時也在其他的華人聚落設置通訊員,這個佈局即刻發揮了作用——底特律通訊記者中一位名叫郭貞的留學生發來了陳果仁案件的消息。我一看,這還得了。即刻從紐約派出胡鴻仁、楊人凱趕赴支援,協同追踪新聞。隨後《美洲中時》多次以一、三版頭題報導,配以社論論述,聲援抗議示威,甚至發起寫信運動,遊說國會議員。鍥而不捨,步步緊逼。《美洲中時》以强有力的輿論力量促使其他華文報紙紛紛跟進,華人團體個個動員。一時之間,由美東到美西呼喊:It's not fair!要求重新審判的呼聲響徹雲霄,蔚為全美華人前所未見的大風潮。美國主流媒體CBS和紐約時報進而以專題報導該案件,甚至其他族裔的美國人也心懷同理及同情加入了戰鬥。形勢搞翻了天!


(陳果仁事件后,美籍亞裔族群舉行“為陳果仁伸張正義”集會,被視作是亞裔權益覺醒的開端。圖片來源自網絡)


於是在美國FBI調查、司法部施壓的情形下,本案被迫交由底特律聯邦大陪審團調查,經聯邦大陪審團傳訊證人和秘密聽訊後,終在11月2日宣布,將殺害陳果仁的父子以侵犯民權及因種族歧視致人於死兩項罪名提起公訴。次年主犯獲判有期徒刑25年,陳案得直。


《美洲中時》帶來了這等旋風,很是耀眼。明眼人很快看出來,它經營的豈只是一份報紙。它在意的可不只是華埠、新僑群聚之地,甚至也不只是國内政治,它在意的是華人民族意識。


在報紙籌辦過程中,除了跟隨余先生一起工作之外,關於《美洲中時》該怎麼辦,我自己也在苦思,並以自己的接觸面四處訪賢請益。此時我已在美國待了兩年,經過了留學生活,在大小城市也接觸了不少華人和洋人家庭,對美國、對華人都有了大概的瞭解。我的優點是有作為新聞記者的敏感,卻非多言之輩。我常自惕,唯有聽得多才能知得多、想得多。


我當然也會想,我大老遠跑來美國當個少數族群小眾媒體的採訪主任,怎能與之前在台北當第一大報的採訪主任相比?在台北處理新聞時還可呼風喚雨,但如今置身海外,難道從此就要倚着華人圈一些茶杯裡的風波伴我餘生麼?


當然,“勿以善小而不為”的態度是新聞工作者的一種專業素養,但我總希望找尋到更富於使命感並願傾力追求的目標。哪怕依然微小,只要看得到不一樣,和這個不一樣當中的一點小意義,就會讓我有絕處逢生之感。


以這樣不只是虛心,簡直相當卑微的心,我看到了不同華人群的各個面向和它的内層。我發現他們的縈懷固然與故國之思脫不了干係,但現實環境中在異地權益、地位的劣勢才是問題關鍵。華人無不來自苦難的祖國,而苦難的祖國“陰魂不散”,在新土又繼續分化其分裂和歧異的一面。猶太人在新大陸漸為各方主流,回頭支持以色列,方能成其大;而中國人總是心懷祖國而不能盡全力在主流力量中多謀一席之地,乃成永遠的飄萍,連自我保護都難成其事。難道這必須是不能改變的嗎?隨着更多老僑以外新生力量的來到,及第二、三代華人後裔的長成,應該是出現轉機的時候了吧。我們既來美辦報,豈不正可盡其傳導職責,促成華人在意識上、認知上排除障礙,創造改變嗎?換句話說,我們可否以試圖幫助華人找到未來,作為這份報紙的一個使命呢?


《美洲中時》一周年我發表了一篇專文,題為《我來自哪裡?我置身何處?——本報周年紀念談我們的使命感》,我這樣說:


我們希望看到,有一天,中國人當中也能出現一個馬丁路德金;而那如潮湧一般奔向華盛頓為命運呐喊的人,不再只是黑人。我們更盼望看到,有一天,中國人不必如黑人一般拼著老命嘶喊,卻能和猶太人一般盤據了美國社會各種力量的要津,主導着它的方向!


為此,在有關中國人權益的事情上,我們堅信,我們也以此自期:沒有左中右獨。


這是以往完全被忽視的議題設定,我深信,一旦被《美洲中時》發覺並灌注心力,此信念就必拔地而起,帶來無限可能,成為華族風潮。


新聞工作是經世致用之學,自然就不是坐而言,乃要能起而行。並且,也不是書空咄咄之事,乃是要讓所行之事有趣、好看、收到效果。


於是為求資訊的廣泛多元,除主埠之外《美洲中時》在全美遍佈通訊記者,陳果仁案首見奏功。為促使華人在美落地生根,特置採訪重心於權益、選民登記有關之進步組織;為求破除區域障礙,探討共同問題,乃經常“全國一盤棋”地進行跨界動員採訪;為求華人歷史認知與現實利害的理解,更開闢並認真經營“今日華人”專版,進行整合式、有縱深的訊息交流和觀念探討。


從陳果仁人權得直,積極串聯華人進步組織,鼓勵華人參選參政,到批判國府在海外遴選製造華人分裂,我們當時做了很多“破天荒”的努力,反響很大。這些都體現了《美洲中時》是一份華人的報紙,而非只管華人是否心向祖國,卻不顧他們面對現實的死活,也不計有利於他們長遠未來的方略。


可惜這些努力因報紙莫名其妙的殞命而煙消雲散,如果它後來繼續做下去,不但可助成華人在美國各個領域登上好幾個台階,說不定在譬如怎樣扭轉各地華人的國際形象這類問題上,早就可以做許多探討。如今有誰在做?有哪個海外華人媒體以巨視而超然的眼光,做過什麼首發式的採訪、專論、民調?它們幾時有過好的作品出現在中文的主流媒體上?不客氣地說,因華人工商活動成果而獲益的海外媒體不是沒有,但它們在兩岸三地主要華人區,似乎是完全不存在的一種物體,既便在美國社會也無聲無息。


總之,在思索如何辦《美洲中時》這件事上,我花了很多工夫,也很有成效,幾乎動用了每一位採訪同仁和不少編撰朋友,最顯著的是林博文、胡鴻仁,他們兩位堪稱在這方面相談共事都無比通暢的好伙伴。坦白說,我們在這方面的績效恐怕連余先生都沒完全看明白,否則在後來關報的決定上,他不會沒有多一份的考慮。



(作者是優傳媒文創公司董事長,《美洲中國時報》創辦人及總編輯,三策智庫高級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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